第一章、请开始你的表演

  冬枝从美梦中惊醒。
  他们是挺豁得出去,就是苦了冬枝。
  梦中的白衣少侠鱼肠剑金缕衣,老槐树下衣袂翩跹,转身勾唇冲她温润一笑。心脏瞬间被击中,冬枝豁然睁开眼睛。
  果不其然。有人正拿脑袋撞她的胸。这已经是本月第九起自杀事件。最近江湖不太平,稳定了百八十年的武林突然风云迭起。失去丈夫的年轻媳妇,父母双亡的孤苦姐弟,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老妪纷纷避进深山老林,投奔这世外桃源般的老寺,寻求庇佑。可来了才发现,这里早已只剩断壁残垣和疯长的野草。
  千里奔波,却连最后一根救命绳都断了。不少人就地取材,放下包袱,当机立断,冲这寺内唯一幸存的南墙一头撞去,但求一了百了。
  这是她第一次遇见这么漂亮的男人。长眉星目,鬓若刀裁,就算薄唇因伤势毫无颜色,也丝毫不减风华。
  他们是挺豁得出去,就是苦了冬枝。
  作为一堵挺立上百年,吸取日月精华,安心修炼成妖的墙,冬枝为如何不造杀孽伤透了脑筋。他们撞死在她身上不打紧,打紧的是她辛苦修炼的功德就要功亏一篑。
  千防万防,瞌睡时难防。
  险些成了自杀帮凶坏了功德的冬枝惊出一身冷汗,忙偷眼望去。撞她胸的是位年轻男子,乌漆漆的发丝束在脑后,穿着灰布衣,俊秀的脸上糊着晶莹的泪,眼圈通红,额角也通红。
  还好还好。
  此人还好端端的呼吸着,没死。
  冬枝松了口气。不待她气喘匀,那人便站了起来,二话不说,弯腰低头,脚步坚定,冲着南墙又来一次。
  冬枝吓得来不及思考,哆嗦着往后退了两步。
  意料中的撞击没有出现。
  他们是挺豁得出去,就是苦了冬枝。
  那人扑空在地,困惑抬头,望住已在三米开外的南墙,惊奇的“咦”了一声:“难道苍天有灵,暗示我命不该绝?”
  对对对。就是这样。
  妖精不喜欢被叫做妖。就跟人类不喜欢被单单叫做人一样。
  冬枝在心里拼命点头,求求你快走吧。要死去别处死,可别死在她身上,很不吉利的。
  那人站起来,垂头丧气,塌肩耷耳,摸摸额头擦破的油皮,转头冲拴在老槐树上的小毛驴说:“阿宝,既然如此,那要不,就算了吧?”那小驴仿佛听懂了,焦躁的刨蹄。
  如此甚好。
  再次松口气的冬枝心脏还没停稳,就见那人的眼泪珠子又下来了:“可那是我攒了十年的积蓄啊!说没就没了,我还活着做什么?!”
  说完不给人任何反应时间,再次撞来。
  饱受惊吓的冬枝气得心里直骂娘,不带这样玩的!好好一个男人,怎么出尔反尔想到哪出是哪出呢?!好在焦躁的小驴挣脱了绳索,飞奔而来,险险咬住衣角拽住了他。此时,男人的额角离冬枝还有半个砚台的距离。
  好累。仿佛身体被掏空。
  冬枝面无表情定在原地。不得不说,叫“阿宝”的小驴实在太了解它的主子。焦虑的它从头到尾都没有放松警惕,不像冬枝,已经被这波澜起伏的剧情弄懵了。
  “阿宝你做什么?别拦着我,让我去死!”
  嘤嘤哭泣的男人奋力拽回自己的衣角,跟小驴拔河般几个回合后,他嚯的从腰间抽出把短刀,手起刀落——
  不!是!吧?!
  冬枝的内心哀鸿遍野。她想都没想快速后退,免得眼前这位一心求死的男人切断衣角后冲来,猝不及防。
  嘤嘤哭泣的男人奋力拽回自己的衣角,跟小驴拔河般几个回合后,他嚯的从腰间抽出把短刀,手起刀落——
  “哗!”
  “咚!”
  “救命——”
  喊救命的不是别人。正是冬枝。受惊过度,退得太远,她忘掉身后有河,跌了进去。别人掉进去还好说,她可是一堵墙哎,只来得及喊声救命,就迫不及待往河底沉。
  简直流年不利。
  妖精不喜欢被叫做妖。就跟人类不喜欢被单单叫做人一样。
  幸亏沉睡的老槐树在阿宝弄断绳子那刻被痒醒了,此时伸长枝丫拉住了冬枝的手。
  嗯?手?
  她能变成人了?
  浮出水面的冬枝惊喜低头,打量自己。要知道,她修炼数百年,却迟迟无法幻化人形,此事困扰她良久。却没想到,这么突然就得到了。此时她的心情不异于被天上掉的馅儿饼砸中。尤其这具身体纤细修长,看起来无比柔弱,并没有想象中的五大三粗。
  她能变成人了?
  “墙成精了?你是妖!”
  对对对。就是这样。
  惊惶叫声拉回了冬枝的思绪。刚才还要死要活的男人颤巍巍抱住阿宝脖子,瑟瑟发抖。都要自杀了,看见成精的妖怪不该开心吗?撞死也是死,被妖精弄死也是死,有啥区别?冬枝不是很能理解他。当然,为了保住道行,她不杀生。
  嘤嘤哭泣的男人奋力拽回自己的衣角,跟小驴拔河般几个回合后,他嚯的从腰间抽出把短刀,手起刀落——
  “我叫冬枝。”
  而且这刀,看起来不对劲。
  妖精不喜欢被叫做妖。就跟人类不喜欢被单单叫做人一样。
  冬枝走上岸,一步一个脚印走向寻死的男人。他忽然“咦”了声,视线扫向她身后。冬枝停下,顺着他的目光转身看。她走来的路上有许多泥潭样的小坑,都是她赤裸脚掌的形状。
  “别人步步生莲,你这是步步生坑啊!”
  刚才寻死觅活小媳妇样儿的男人爆发出欢快的笑声。他挥舞着断了一截的弯刀,笑得像个五六岁的孩子……冬枝的脸色变黑了。
  重怎么了?她原身是堵墙,也就是一堆砖,能不重吗?
  而且这刀,看起来不对劲。
  她扫向男人安然无恙的衣角,又看看断了一截的刀。觉得自己智商好像不够用:衣料比刀锋利?刀是假冒伪劣产品?还是她出现了幻觉,其实他根本没有用刀切过衣角?
  那人哈哈哈笑了一会儿,终于停下。
  他挥着刀,得意洋洋展开,又合上:“伸缩自如,卖艺神器!”
  此人还好端端的呼吸着,没死。
  所以这刀其实只是一个道具!他根本没想斩断衣角,却害得她失脚跌下河流。“咔嚓”冬枝捏断了身旁的小树苗,“卖艺这个行当太适合你了。戏精!”
  男人哆嗦了下,飞快示弱:“您真是慧眼识英雄。”
  现在能屈能伸了,刚才嘴贱的时候脑子不在身上吗?
  而且这刀,看起来不对劲。
  冬枝严重怀疑此人精神分裂。
  “跟您打听个事儿。我七天前埋您脚下的五两银子,被哪只乌龟王八偷走了?”
  刚恢复几许气势的冬枝一下子蔫巴了。
  她抠着衣袖上的纹路开口:“我以为那是赃物。”结果是人家辛苦积攒十年的全部积蓄。劳动成果平白无故没了,害得人家想寻死,不得不说她也是有点责任的。
  心虚的冬枝伸手挠挠发梢:“就、就……”
  那人听出了眉目,精神抖擞双眼放光:“就怎样?”
  “就把它送人了。”
  他们是挺豁得出去,就是苦了冬枝。
  硬着头皮说出这几个字的冬枝,觉得对面的人随时会跳起来打她一顿。但她觉得还是得解释一下。“谁让你来藏钱的时候从头到脚罩着黑衣,看起来活脱脱打家劫舍的强盗。”
  那人瞪圆眼睛:“怪我咯?”
  男人哆嗦了下,飞快示弱:“您真是慧眼识英雄。”
  垂头丧气的冬枝:“不不不,怪我。我没有经受住美色的诱惑。”
  说完不给人任何反应时间,再次撞来。
  事情是这样的。
  三天前。
  白衣染血的少侠——对,就是她梦里那位——伴夜而来,望着满寺残败颓然倒地。随后挣扎着杵剑站起,咳嗽几声。失眠的冬枝顿生怜悯,真可怜,伤成这样,还如此坚强。他提袖擦干净唇畔鲜血,启目四顾,最终望定冬枝的方向。只这样被他看着,冬枝就紧张得心跳加速。
  这是她第一次遇见这么漂亮的男人。长眉星目,鬓若刀裁,就算薄唇因伤势毫无颜色,也丝毫不减风华。
  公平是公平。可冬枝心理上有些接受不来。她已经在这深山里待了几百年。从没有出去看过外面的花花世界,听老槐树说,世事纷扰人心险恶,单纯的妖在外头都活不长。老槐树年纪很大很大了,没她没寺庙的时候就有了槐树,它什么都知道。说的准没错。
  他坐到墙边倚在冬枝身上,咳嗽着掏出药瓶,把仅剩的丸药放进嘴里。又掏出水囊喝了一口。末了拿出最后的半块干粮慢慢咀嚼起来。不紧不慢,姿态优美。吃完他小心翼翼躺下,避开了左臂的伤。
  要在这里过夜呢!
  说完不给人任何反应时间,再次撞来。
  冬枝雀跃的少女心冒着粉红泡泡,痴迷的望向他的脸。就算愁容满面,也如此好看!她的花痴状态在听见对方肚子咕噜噜声响时终结。
  冬枝不会化人,但会托梦。她兴冲冲闭上眼睛……
  惊醒的男子坐起身,照着梦里的指点挖出了“戏精”藏在墙角的包裹,里头整整齐齐不多不少摆放着五两纹银。少侠沉吟,随后整整衣冠,跪下:“在下吴遇,谢高人赐银之恩,改日若有幸能转危为安,必然结草衔环以报。”
  冬枝立刻警惕的捂胸,委婉拒绝:“不了吧。已经很平了。”她初成人,外形还没脱去墙的特征。比如重,比如平。
  他不搭话。沉默的上下打量冬枝,研究了一会儿叹口气:“给你个机会赔偿我——帮我表演胸口碎大石。”
  他干脆利落做了决定,拍拍阿宝,翻身上驴。“走吧!什么时候还完债,什么时候咱俩两清,公平吧?”
  她试着转移话题:“你为什么藏银子。”
  身负重伤的英俊男子,风尘仆仆身无长物,缺吃少药。她必须要为他做点事!还有什么比送钱更直接了当的呢!
  安、全。这两个字简直是冬枝的死穴,在此人面前她完全抬不起头。“对不起。”
  变成人后就是好,立马无师自通学会了口是心非。
  安、全。这两个字简直是冬枝的死穴,在此人面前她完全抬不起头。“对不起。”
  冬枝很想冷漠脸,可惜她心虚。
  对方白了她一眼,颇不屑:“想什么呢?大石太重扔了。缺块大石,就你了!”
  视线从对方脸上扫过去,忽略他乱糟糟的头发,灰扑扑的衣服和小麦色的皮肤。望住他饱含泪水的桃花眼,勉强道:“嗯,跟你一样帅。”
  她一步三回头跟在阿宝后面,走出寺庙时回头留恋的望了最后一眼:正殿居中的匾额早已歪斜,斑驳中依稀可见“少林”二字。
  可谁让她欠人银子呢?只能认命。
  公平是公平。可冬枝心理上有些接受不来。她已经在这深山里待了几百年。从没有出去看过外面的花花世界,听老槐树说,世事纷扰人心险恶,单纯的妖在外头都活不长。老槐树年纪很大很大了,没她没寺庙的时候就有了槐树,它什么都知道。说的准没错。
  公平是公平。可冬枝心理上有些接受不来。她已经在这深山里待了几百年。从没有出去看过外面的花花世界,听老槐树说,世事纷扰人心险恶,单纯的妖在外头都活不长。老槐树年纪很大很大了,没她没寺庙的时候就有了槐树,它什么都知道。说的准没错。
  郑重磕头,随后起身,头也不回下山去了。
  拿了钱就走,丝毫不留恋。早只如此,就知道晚点托梦了!欲哭无泪的冬枝恋恋不舍望向他背影消失的方向。
  他抽抽鼻子,眨眨眼睛,站直身体,高大身躯挡在她眼前,居高临下理直气壮:“当然是江湖险恶,藏起来安全。”
  “就因为他长得帅?!”眼前人伸手捂住胸口,眼眶一红,“比我还帅?”摆出一副冬枝不承认他的帅气,他立马哭给她看的架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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