得知陛下赐婚的时候,高修远把圣旨摔到我的脸上:「姜绵,你们姜府的人都这般死皮赖脸么?拆散人的姻缘,你可真恶心。」
刺客抓了我和陈思思,让他二选一。
他说:「放开思思,钱和人都给你。」
为了让陈思思开心,他烽火戏诸侯,以至于我父兄被困白马道,满门战死。
十丈高墙,三军阵前,他说:「她乃大将姜贺之女,送她和亲,可休战否?」
后来。
我端坐在皇位上,他沿着十里宫道三步一叩首,求我饶恕他。
1.
我是定北大将军的独女。
我头上有七个哥哥,父亲四十岁才生了我,作为姜家七代单传的女儿,我自小就是被众星捧月娇宠着长大的。
父亲宠爱我,从来没有原则。
七个哥哥更是护我如同眼珠子,断不肯让我受一丝委屈。
我的人生一帆风顺,唯一的不顺利则是在与高修远的婚事上。
高修远是陛下的嫡长子,顺理成章做了太子,我爹是陛下最器重的将领,因此我自幼和高修远长在一块儿,连书都是一起读的。
十丈高墙,三军阵前,他说:「她乃大将姜贺之女,送她和亲,可休战否?」
年少慕艾开始,我的心里眼里只有他一人。
他也郑重的承诺过,等我将来长大了,他会娶我做太子妃。
我怀着欣喜等了一年又一年,每一年都盼着时间过得再快一点,我能快快长大成人,嫁给我心心念念的太子哥哥。
我及笄那年,江北出现叛乱,高修远奉命出征前往江北平叛。
他走的时候是阳春三月。
我及笄是十月。
我日日祈祷着他此行顺利,盼着他能在十月十八之赶回来,参加我的及笄礼。
他的确在十月十八赶回来了。
与另一个姑娘十指相扣,风尘仆仆的出现在我面前,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:「姜姑娘,从前是我不懂事,不知道什么是世间真正的爱。我对你,像是兄长对妹妹那般。」
白露难免着急:「太子妃既然嫁了太子殿下,总归早些生个皇嗣,否则那位这般得宠,将来要如何立足?」
「你能理解我吧?」
我不理解。
我拦住了他们。
十五年的朝夕相对,竟敌不过短短几月的萍水相逢?
一句不懂事,一句兄与妹,就能把一切通通翻页吗?
及笄礼上的宾客们面面相觑。
我仰着头没有哭,只是很认真地看着那个女子,我想看看我输给了一个怎样的人,而我又是怎么输的。
那女子受惊般往后退。
高修远上前一步,彻底隔开了我的视线。
很快,父兄就查清楚了高修远带回来那女子的来历。
他皱着眉头,语气变得冷肃:「姜绵,别做让我看不起你的事!」
我不过是看了那女子一眼,便让高修远维护至此。
那一刻,我的心如坠冰窟。
我往后退了一步,与高修远隔了两丈的距离,他和那女子十指紧扣的手,仿佛一把把利剑刺入我的心窝。
我仰头努力挤出一个最好看的笑:「能让太子殿下看得起,是臣女的荣幸。」
十丈高墙,三军阵前,他说:「她乃大将姜贺之女,送她和亲,可休战否?」
「臣女祝殿下得偿所愿!」
高修远微微松了一口气,似乎又觉得方才说的话重了一些,稍稍放缓了语调:「你现在也是大姑娘了,我刚从江北回来,礼物稍后再给你补。」
我继续保持着微笑:「不必,太子殿下已经送过了。」
「要是不嫁高修远,就得退了皇家的婚,如此一来,谁又敢冒着得罪皇家的风险娶绵绵?总不能让咱们小绵绵孤独一生吧,那不更委屈了她?依我说,嫁就嫁吧,只要我们兄弟在,太子就算不喜绵绵,也不敢轻易废了她。」
他千里迢迢送了我一把刀,斩断了我这些年的痴心妄想。
2.
及笄礼后,宾客散尽。
一夜之间,我成为全京城的笑柄。
父兄咽不下这口气,说要入宫去找陛下讨个说法。
我拦住了他们。
我努力表现得很释然:「我仔细想了想,我好像也没有那么喜欢高修远,他文文弱弱的,一点都不英气。算了吧!」
「再者,陛下也不过口头许诺,当不得真的。」
父兄们默默看了我片刻,一个个摇头叹气。
但不找高修远的麻烦是一回事,过不过问又是一回事。
很快,父兄就查清楚了高修远带回来那女子的来历。
她叫陈思思,是江北侯陈平的次女。
江北被叛军攻占后,她独自一人逃了出来,九死一生想到京城报信,却体力不支昏倒在驿站外,被高修远所救。
高修远敬佩她的高义,引为知己,日日一处相处,又生爱慕之情。
八月,陈思思为救高修远险些身死,终于让高修远下定决心带她回京,许她一生荣华富贵与恩爱不疑。
我听在耳里,心里苦涩。
父亲拍拍我的肩:「绵绵不要难过,他能轻易爱上别人,终究不是个良人,这样的郎君不要也罢。」
就在这时,陛下招我爹入宫。
等爹爹再回来,他寒着脸看向我,眼底有压抑的愤怒:
「陛下给绵绵赐了婚。」
3.
拿到赐婚圣旨,爹爹和兄长们都气疯了。
二哥叫嚷着:「陛下委实欺人太甚!太子这般打了咱们绵绵的脸,陛下还要绵绵嫁给他,当咱们将军府都是死的!」
「慎言!」大哥极其凌厉地喝止他:「你脑袋不想要了,咱还有一大家子人呢!」
白露难免着急:「太子妃既然嫁了太子殿下,总归早些生个皇嗣,否则那位这般得宠,将来要如何立足?」
二哥背过身不说话,气喘得又快又急。
我让蒹葭把窗户关紧一点。
三哥温文尔雅地开口:「打不打脸暂且不说,如今太子一心爱慕陈思思,咱们绵绵嫁过去实在太委屈。」
三哥的话说到了我的心坎上。
能让我与高修远十五年相伴成长的情谊灰飞烟灭的,又岂是良善之辈?
再则,他既轻易爱上了别人,哪怕再回来,我也嫌他脏。
四哥摸了摸.我的头:「可是圣旨一下,不嫁就是抗旨。」
「要是不嫁高修远,就得退了皇家的婚,如此一来,谁又敢冒着得罪皇家的风险娶绵绵?总不能让咱们小绵绵孤独一生吧,那不更委屈了她?依我说,嫁就嫁吧,只要我们兄弟在,太子就算不喜绵绵,也不敢轻易废了她。」
五哥没有说话。
他一双古井无波地眼,像是看破了我的隐秘心事:「绵绵,真的想好了吗?倘若父兄们勉力一争,此事还有反悔的余地……」
可那必定让父兄们被皇室猜忌。
古来被帝王猜忌的将领,没有一人得个善终。
我不要我的父兄们过得不好。
「能嫁给太子一直是绵绵的心愿,绵绵还喜欢那小子吗?」爹爹小心地问我。
我让蒹葭把窗户关紧一点。
我脸上荡开一丝浅笑:「还喜欢的。」
十五年的感情呢,我只是理智上丢了它,情感上还在丝丝作痛。
爹爹于是便道:「那就这样吧。」
可将军府接了圣旨,高修远那儿却遇到了阻挠。
圣旨是中午那会儿下的。
午时刚过,高修远怒气腾英地冲进将军府。
他把圣旨摔在我的脸上,劈头盖脸便骂:「姜绵,你们将军府的人都这般死皮赖脸么?拆散人的姻缘,你可真恶心。」
圣旨上的金柝砸中我的颧骨,火辣辣一路疼到心里去。
「若不是你们姜家不肯罢休,父皇又怎会不顾我的意愿,迫我娶你?」高修远冷笑:「我本已向父皇母后表明,只愿意娶思思为妻,母后也答应了我!」
「用如此下作手段拆散我和思思,姜绵,我跟你们姜家没完!」
我也冷了神色。
他可以不要我。
甚至可以用恶意的话中伤我。
但他身为未来的储君,不该以这样的理由对一心为国的姜家生出怨怼。
我冷声开口:「殿下不过是在迁怒绵绵。若殿下真有本事,大可以到陛下跟前拒婚。」顿了顿,我似笑非笑:「也可以到我父兄跟前去,把方才的话再说一说。」
他有愧于姜家,我料定他不敢。
许是我戳中了他的痛点。
高修远表情顿时难堪至极:「姜绵,你怎么是个这样的人?」
他痛心疾首地开口:「我来之前思思还劝我,到底是多年的情谊,莫要与你起了冲突,如今看来,思思大义又体贴,你有哪点比得上思思?我从前当真看错了你!」
呵!
三哥温文尔雅地开口:「打不打脸暂且不说,如今太子一心爱慕陈思思,咱们绵绵嫁过去实在太委屈。」
又是思思!
还劝他?这浓浓的茶味隔着两条街还能恶心到我跟前来。
他说他看错了我,我又何尝不是呢?
他痛心疾首地开口:「我来之前思思还劝我,到底是多年的情谊,莫要与你起了冲突,如今看来,思思大义又体贴,你有哪点比得上思思?我从前当真看错了你!」
我往后退了一步,心中对他无尽失望:「我一直都是这样的,殿下要真是对我不满,我还是那句话——皇宫在那边。」
我抬手指了指北方,随手关了房门。
3.
4.
高修远到底也不敢抗旨。
陛下赐婚之后,钦天监很快定下吉日。
腊月初九,我与高修远大婚。
不知他与陛下怎么谈判,最后陛下让了一步,陈思思与我同日入主东宫。江北侯战死,这份体面皇室也要给足,陈思思被封为侧妃。
送入洞房后,我脱下了凤冠霞帔,让我的婢女蒹葭收起来。
白露都快吓傻了:「可太子还未曾挑盖头……」
蒹葭横了她一眼,示意她别再说,放柔了声音问我:「小姐,太子今夜真的不会过来了吗?要不再等等吧!」
三哥温文尔雅地开口:「打不打脸暂且不说,如今太子一心爱慕陈思思,咱们绵绵嫁过去实在太委屈。」
「不会来的。」我拿了一把木梳,漫不经心地梳顺了满头青丝:「早些洗洗睡吧,累了一天,不用伺候谁挺好的。」
顿了顿,我叹气:「既然入了东宫,那便要依着规矩来。以后唤我太子妃吧。」
蒹葭眼中露出一丝心疼:「奴婢们知道,就是心疼太子妃……」
夜里,我躺在东宫陌生的床榻上,辗转有些睡不着。
隐约听见不远处的椒房殿里宫女婆子们欢天喜地的谢赏,与永宁殿的冷清天壤之别,想来陈思思得高修远喜欢,连着伺候她的人也水涨船高。
以后的日子,大约也得这样过。
父兄问我后不后悔。
我及笄是十月。
为了姜家的未来,我不敢后悔。
这样,就很好。
我不要我的父兄们过得不好。
次日,我与高修远、陈思思一同入宫谢恩。
陈思思面若春水,与高修远十指紧扣地从椒房殿里出来,见到我时,她微微抬起下巴,表情略挑衅。在高修远看她时,又极快地换上一副娇羞害怕地模样。
戏演得很好。
又等了两月,父兄的捷报一直没有传来,倒是先传来了陈思思有孕的消息。
我失笑摇头。
上个月初。
我琢磨着回来在椒房殿外给她搭个戏台子,让她唱个够。
蒹葭和白露气得发抖。
他千里迢迢送了我一把刀,斩断了我这些年的痴心妄想。
谁想看谁去看,我反正不想。
我头抬得高高的,权当身后那两人是在狗叫了。
5.
我平生不爱麻烦。
至于侧妃晨昏定省,我直接让她别来,免得看着她那斗志昂扬的样子吃不下饭。
成婚三月。
近来魏国异动频频,与我们宋国的冲突不断。
我实在有些担心。
我不要我的父兄们过得不好。
拜见皇后回到东宫后,我便闭门不出。
父兄们再度赶赴边关。
我与高修远早就生了嫌隙,他不会让我生孩子的。
蒹葭看得开些:「只希望大将军早日得胜归朝,只要他们在,太子妃的日子也能舒心一些,不会被人看轻了去。」
我不理解。
我让蒹葭把窗户关紧一点。
高修远含笑宽慰:「不必理会她。昨夜我欢喜得过了头,失了分寸,累坏了吧?腰还疼不疼?」停了停,许是陈思思点了头,他语气暧昧:「那回来再给你好好揉一揉。」
听不见,我就不烦心。
陈思思得高修远宠爱,大概率会来找我的麻烦。
高修远一次都没有踏进过我的永宁殿。
我走了几步,听见她低声对高修远说:「太子妃好像生气了……是不是怪罪思思起晚了?」
我握着梳子的手一点点收紧:「但愿如此吧。」
白露难免着急:「太子妃既然嫁了太子殿下,总归早些生个皇嗣,否则那位这般得宠,将来要如何立足?」
偶尔听到宫女们闲话,说太子如何如何宠爱陈侧妃,宫里赏赐的好东西,从来没有我们永宁殿的份儿,言语之间对我十分同情,又或不屑。
陈思思神色僵硬。
我理都不理她,只对高修远颔首:「走吧。」
我让蒹葭把窗户关紧一点。
那女子受惊般往后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