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月的正午,骄阳似火。
即使繁华的洛阳,街上也少有行人。
尤其狮子大街旁的竹竿巷,更是空寂。
李不为冒着烈日一步步走来,他每一步迈出距离都相同,恰如用尺子量过一般,这是他多年修行的结果。
阳光晃得他眼睛微眯,他手搭凉棚,便觑见那面写着“青山杂货”的牌匾。
他记得那日听到的名字就叫“常青山。”应该错不了。
他慢慢踱将过去。即便职方司叮嘱过不可擅自动手,即便因此会丢了性命。但他管不了那许多。
自从进入驭灵境后期,他的修为就止步不前。他亟需寻个强大的对手来找出结症所在,虽然师父一再告诫修行要顺其自然,可他是一个把修为视过生命的人,他等不得自然,他必须要突破。
于是他推开门,然后就看见了常青山。
常青山是一个头发花白,满脸褶皱的老人,他此时正半爬在柜台上打着算盘。听见开门声,头也不抬的招呼了一声,依旧噼里啪啦的拨弄着算盘。
李不为径走到柜台前,问道:“掌柜,这里都卖些什么货?”声音听起来有些懒洋洋的。
常青山抬起头,便看见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神情漠然的站在柜台前。他藏蓝色长衫上绣着一座云雾缭绕的山峰,这是首阳剑派特有的标志,在洛阳地界,没一个人不识。
常青山瞳孔一缩,但马上就恢复了镇静。直起身陪了个笑脸,说道:“日用百杂一应俱全,不知客官需要些什么?”
李不为道:“我想买二两人肉,一颗人心,贵店可有卖吗?”
常青山面色骤变,唇上的胡须也随着颤了颤,然后哈哈笑道:“这位小客官是在开玩笑吗?这种东西小店怎么会卖。”
李不为看着常青山,一双眼眸漆黑的像冬日的夜空,他摇了摇头道:“不会连一瓶人血都没有吧?”
常青山冷声道:“你是来消遣我的吗?敝店虽小却也不是谁都可以来捣乱的。”
李不为忽然叹了口气道:“好歹也是妖族的一位地煞,既然开店也总要有些拿的出手的东西吧。”
常青山知道再也不能隐瞒,一双本来浑浊的眼睛忽然精光大盛,脸上那些因为岁月而积淀下的皱纹似乎一下子便消失不见,他像是变了一个人,从一位杂货铺的世俗老人变成了一位正要踏上战场的将军。
他本来就是一位将军,多年征战,累功而位列地煞,如不是妖王的一道口谕,他又怎会在这里当一个小小的杂货铺掌柜,十五年了,他每一日过的都如履薄冰,他早受够了这样的日子。
将军就是要在战场上抛头洒血,而不是在柜台里拨弄算盘,虽然自己的暴露可能有碍妖王的大计,自己大概也要死在异域他乡,不过他心里却有种难言的愉快,也有种说不出的放松。
只是即知自己是妖族地煞,首阳剑派为何只遣了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前来?
再看常青山,身子忽然暴涨了一圈,衣衫条条碎裂,露出了里面虬结的肌肉和暴起的青筋,双拳一上一下齐向那少年轰去。
难道是让他先来试试自己的实力?或是单纯就是让他来送死?抑或又安排下了什么阴谋诡计?
人类卑鄙奸诈,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,他和人类交战了数百年,又在人类社会生活了一十五载,自认为对人类已经十分了解,不管什么原因,在他眼里这少年已经是个死人,所以对他多少生出了那么点同情,问道:“你即知老夫位列地煞,却独自前来,难道不怕死吗?”
“不瞒你说,我私自下山,只是想见识见识传说中的妖族地煞究竟有多强大,至于生死我却没怎么考虑过。”他说的很平淡,脸上的表情像是一汪不起涟漪的春水,似乎像是在述说别人的事情一般。
“不瞒你说,我私自下山,只是想见识见识传说中的妖族地煞究竟有多强大,至于生死我却没怎么考虑过。”他说的很平淡,脸上的表情像是一汪不起涟漪的春水,似乎像是在述说别人的事情一般。
常青山睨眼看着李不为,他看似静谧恬然,其实从骨子里就给人种十分骄傲的感觉,活了这数百年,这样的人他见的多了,不过没一个能得善终,最好的例子就是那位号称他们妖族千年难遇的天才,便是因为骄傲自大所以才中了人类的奸计,以至于身死魂灭,也让他们妖族元气大伤,一蹶不振。
他想到了当年那一战,那血流成河的场景自今仍历历在目,无数并肩作战的战友倒下了,鲜血染红了青丘,如不是大祭司使了反间计,人皇临阵异帅,恐怕连都城自在城也难保,每想到这些他的心就在滴血,所以他很讨厌那些自以为是的人,也讨厌骄傲这两个字,他讥讽的笑了笑,说道:“即如此,便请出招吧。”
李不为点点头,手腕一翻,已从腰间拔出了长剑,说道:“这柄剑叫无缺剑,实在太过锋利霸道,我不想在兵刃上占你便宜,请你先出招吧。”
他自称这剑很锋利,然而握在他手中的剑,通身漆黑如碳,看起来既重且拙,而且剑刃上满是缺口,剑身上也布满裂纹,别说锋利,恐怕随时都有碎裂损毁的可能。
一柄满是裂纹缺口的剑竟然叫无缺剑,一个将死之人却如此咄咄逼人,常青山觉得活得久了,有时候什么事都能遇到。
常青山面色骤变,唇上的胡须也随着颤了颤,然后哈哈笑道:“这位小客官是在开玩笑吗?这种东西小店怎么会卖。”
这首阳剑派的弟子既如此急着寻死,常青山决定成全他,这是常青山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出手,他只觉全身的热血都在沸腾,袍袖忽然无风自鼓起来,身子一晃,已从柜台上跃过,到了李不为近前,轻盈的如一只掠过水面的蜻蜓,手臂一抬倏然挥出一拳。
人、妖体质不同,修炼的法门也各异,然而殊途同归,都是以提高自己的修为,从而达到更好的驾驭天地间的灵气为目的。
常青山觉得他即便从娘胎里开始修行又能有多大本事,和自己几百年的修为相较,怕是经不起自己的一层功力,但是他还是用了三层力,因为他讨厌骄傲自大,他从不托大。
这一拳快如闪电,势夹风雷,整个杂货铺都笼罩在这一拳之下,年轻人已避无可避,常青山盯着他,想看看他临死前眼睛里的绝望和后悔。
年轻人眼睛里即没绝望也没后悔,反倒更明亮了,因为他没有死,他也没有闪避,而是慢慢的斜劈了一剑,这一剑很慢,慢的仿佛要让时间都静止了,这么慢的一剑当然不能伤人,然而随着这一剑那凌厉的劲风和隐隐的风雷忽然嘎然而止,常青山挥出的拳头也停止不前。
常青山的眼睛里露出了几丝佩服的神色,他没想到这人小小年纪竟有如此修为,这一剑看似慢吞吞笨拙不堪,其实却是妙到毫巅,所谓大巧不工便是如此。
常青山是一个头发花白,满脸褶皱的老人,他此时正半爬在柜台上打着算盘。听见开门声,头也不抬的招呼了一声,依旧噼里啪啦的拨弄着算盘。
他心中暗忖:“这人假以时日必成大器,说不定又将成为我族的一个大敌,今日能毙了此人,即为我族除一后患,也算对大王有个交代,如此自己死而无憾。”
他方才只所以没出全力,一来是心中还有那么一丝侥幸,倘使真如这年轻人所言,他是私自下山,说不定人类尚疏于布置,他保存实力还有逃走的希望,毕竟不管人类妖族求生都是本能,二来纵是必死也要多杀几个人类才算够本,所以他不想一上来就使出全力。
此时心意已决,再无顾忌,大喝一声,如万钧雷霆,只震的椽梁摇晃,屋瓦颤动,屋里货物散落一地。
再看常青山,身子忽然暴涨了一圈,衣衫条条碎裂,露出了里面虬结的肌肉和暴起的青筋,双拳一上一下齐向那少年轰去。
他此时已用足了十层功力,劲力大的惊人,屋中的空气都像要被撑爆了一般,但听的轰然一声,整个屋子都坍塌开来,砖木瓦砾四下乱坠。
年轻人眼睛里即没绝望也没后悔,反倒更明亮了,因为他没有死,他也没有闪避,而是慢慢的斜劈了一剑,这一剑很慢,慢的仿佛要让时间都静止了,这么慢的一剑当然不能伤人,然而随着这一剑那凌厉的劲风和隐隐的风雷忽然嘎然而止,常青山挥出的拳头也停止不前。
常青山自信那年轻人绝不能抵挡的住自己这全力一击,即便不当场毙命,也必被震得骨断筋折内脏碎裂不可。
如果把这排山倒海的力量比作狂风的话,李不为便是一只摇曳在狂风中的纸鸢,就在要被这狂风撕的粉碎的刹那,他挥动了手中的无缺剑,常青山只觉一道乌黑的光亮破空而来,这一道光亮宛如来自亘古,它划开了时间,划破虚空,带着无尽的凄凉,仿佛在述说着岁月长河中的一念哀伤。
剑招可以闪避,可以招架,哀伤却没法躲闪,常青山只觉一股凉意透彻心肺,他忽然觉得好累,即便是妖族寿元绵长,他也算是到了垂暮之年,虽然心中还有许多不甘,但终归是到了该休息的时候了,于是他颓然坐倒在了残椽断瓦间。
当狂风平息,一切复归平静后,只见李不为拄剑而立,面色惨白,身子不住摇晃,他用尽全身力量勉力站稳脚步,一张嘴吐出好大一口鲜血,鲜血点点洒在了他藏蓝长衫的前襟上,就像是在一张蓝色宣纸上图染了许多鲜红的花朵。
“原来是你。”
常青山目视远方,似乎在想着什么?然而眼睛里已如死鱼眼般毫无光泽,他淡淡道:“什么名不虚传?堂堂妖族地煞竟败在了一个人类少年之手,说出来让天下人耻笑!”
当狂风平息,一切复归平静后,只见李不为拄剑而立,面色惨白,身子不住摇晃,他用尽全身力量勉力站稳脚步,一张嘴吐出好大一口鲜血,鲜血点点洒在了他藏蓝长衫的前襟上,就像是在一张蓝色宣纸上图染了许多鲜红的花朵。
他咳嗽了一声,又是一口鲜血吐出,苦笑道:“不愧是妖族地煞,果然名不虚传!”
常青山说了这几个字便不再言语,他把眼睛一闭,最后一丝真元也已耗尽,身子猛向后倒去,一道鲜血自胸口迸射而出,鲜艳的像是上元节永定桥边绽放的烟花,他戎马倥偬的一生在脑海里如飞而过,最后皆沉寂于无边的黑暗,黑暗本就是生命的归宿。
李不为摇头道:“你没有败,败的是我。”
他只觉的胸腔里的真元已越来越少,看来真是到了必须休息的时候了,于是叹了口气问道:“对于一个将死之人,一切也已失去意义,我现在只想知道你的名字?起码也不算死的糊里糊涂。”
他说着话拿起无缺剑轻轻抚摸着,又道:“如没有此剑,现在坐在地下的其实是我,这样获胜实在是无趣的紧,已经失去了我来寻你的真正意义。”
“在下首阳剑派李不为。”
当狂风平息,一切复归平静后,只见李不为拄剑而立,面色惨白,身子不住摇晃,他用尽全身力量勉力站稳脚步,一张嘴吐出好大一口鲜血,鲜血点点洒在了他藏蓝长衫的前襟上,就像是在一张蓝色宣纸上图染了许多鲜红的花朵。
类似的话常青山以前也曾听过,正是出自他们妖族那位天才之口,这少年无疑也是个天才,现在看来他二人倒有些相像,常青山在心里诅咒,最好二人的命运也一样才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