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·俺叫三七

  师父的腿是去年秋天折的,对外说是亮绝活——大枪转石磨时,磨盘裂了砸到脚。其实俺知道,他是半夜从曲寡妇家楼上跳下来时,硌到了石头。师父的下盘一向稳当,怎么那会儿就软了气,俺到现在也琢磨不清楚。
  半年过去,师兄们都走得差不多了。这天傍晚,师父躺在摇椅上,看着院子里开得满满当当的芍药花,叹了口气说:“三七,难得你小子还懂个义字。”
  俺叫三七,因为俺娘生俺前在和人打骨牌,等她生下俺,头一件事就是问她那副牌开了几点。
  三七,别十。
  师父难得夸俺的功课,俺摸着头嘿嘿笑道:“因为义字好认,一点加上俩撇就是了。”
  俺把画撕开,后面果然有个暗匣,藏了个盒子。
  可是师父的叹气更重了:“可惜啊,你要是脑袋瓜子再好使些,俺对你娘也有交代了。”
  俺娘是上海滩卖睡觉的人,俺六七岁时,娘忽然生了场大病,快不行时把俺托给了一个人,也就是俺如今的师父,号称一杆银枪震中原的胡大枪。
  可不知道为什么,在镇上,好多人都喊俺师父叫一杆银棍,大枪可比棍子厉害多了。
  师父又问:“那你准备在这侍奉俺到啥时候啊?”
  俺一下子臊红了脸:“不瞒师父,俺有、有、有…….”
  “有多少啊?”师父斜眼瞥了俺,嘴角却偷偷咧开了,“说吧,看上谁家的姑娘了?”
  还是师父聪明,俺也大了胆子:“就是曲寡妇的丫头,翠儿!”
  “啥!”师父把手中拐杖一杵,不小心杵到了坏脚上,嘴里喔喔地叫了起来。俺赶紧给师父揉脚,“师父,哪天你去替俺说说亲吧。”
  “唉,没出息,没出息!”师父捏着俺的耳朵说,“亏你娘还说是俺的种,放屁!老子当年可是能文能武,要不是大清亡了,老子早入翰林了!”
  俺揉着耳朵,心里有些委屈:“那师父你现在不也是落在这里?”
  “俺是走南闯北过了,闯累了才歇下来。你小子打从上海的窑子出来,还没有挪过窝,就想着讨婆娘啦?”
  “俺不出去了,俺就想和翠儿在一起。”
  “那怎么行!”师父粗了脖子,“你娶了她,那俺成啥啦!正好,”师父举起拐杖指了指,“去俺房里,把东边墙上的画揭开,把里头的东西取出来。”
  俺揉着耳朵,心里有些委屈:“那师父你现在不也是落在这里?”
  俺进了师父的房,墙上挂着一幅西洋画,画上是个金头发大眼睛的洋女人,衣服穿得比要饭的还少,难怪师兄们总抢着给师父洗脚。
  俺把画撕开,后面果然有个暗匣,藏了个盒子。
  俺把盒子捧给师父,他打开盒子,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黑不拉几的玩意儿。
  “你猜猜,这是什么?”
  俺把这黑玩意儿拿在手里,冰凉凉的,是铁打的,但是模样怪得很,有钩有弯,中间还有个鼓出来的铁轱辘。俺摇摇头,猜不出。
  “这叫转轮枪。”
  这也叫枪?俺不大信,“枪头都不尖,能杀人吗?”
  “这是洋人的枪。”
  “老子的芍药啊!”师父一下急了眼,抄起洋枪,从盒子里拿出几颗铁丸子塞了进去,然后对着墙头的老槐树一指,只听见砰的一声响,那洋枪头子里喷出一股好大的烟来,紧接着啪啪几下,一窝子鸟蛋摔了下来,黄儿散了一片。
  “老子教你的枪再快,能有这玩意儿快?”
  “洋人的枪这么短?那咱怎么还怕洋人?”师父说过,枪活就胜在一寸长,一寸强。但师父嘿嘿笑了两声,“洋人手上的枪短,下面的枪可长得吓人。”
  “二十年前,拳会在山东打洋人,也把俺请了过去。咳,咱们用大刀片子跟洋枪拼,吃大亏啦!拳会里头有个叫孙德胜的,阵上吃了洋人枪子儿,吓得腿软了,躺在死人堆里不敢动,是你师父把他背了回来。他就把这洋枪送给了俺。后来那狗日的朝廷怕了洋人,派那姓袁的来剿拳会,却偏偏看中了孙德胜那小子。如今听说他手底下有几万兵,哈哈,人模狗样的,也做了上海滩的大帅啦!你拿着这枪去找他,会给你一口饭吃的。”
  啊?师父都说吓人,那可真是没法想了。
  洋枪?洋枪算什么!俺抄起院墙上的银头长枪,呼呼舞了起来,上划一个尖挑流星,下扫一个拨地惊雷,直捣得院子里风生水起,“师父,俺跟你学了这么多年大枪,还怕混不到一口饭吃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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