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:眼/色

  何安:“我昨天等了一天!你凭什么代签,东西丢了算谁的?”
  何安手机又丢了。
  何安进入这个行业完全是意外。当年高考结束,他对于择校和专业一窍不通,父亲跟他说,现在计算机行业比较热门,你去学计算机吧。语气随意,就像何安问父亲晚上吃什么,父亲说吃炸酱面吧一样。何安一脸懵懂,计算啥?这不怪何安,在此之前,他只知道那个跟电视机一样,配一副键盘的家伙叫电脑或者微机。开学之前,他一度以为他报考的是数学专业的某个分支。就这样,他学了计算机。毕业后,他十分对口地来到这家软件开发与维护公司,一做就是五年。巨大的生活惯性让他觉得踏实,懒惰又安全,是蛮舒服的生活状态。电子虚拟的世界也让他踏实,里面实时更新的、五颜六色的热搜与他息息相关又与他无关。甫一离开公司,他就把媒介换成手机,回家路上和回到家里,他的视线都不能从色彩斑斓的屏幕上挪动分毫,思想和灵魂都住在里面,身体这副皮囊不过是个载体。手机里的世界那么缤纷多彩,任谁的眼球都会投诚。
  手机已经成为我们生活和工作的必需品,成为身体的外延器官,甚至可以说是体外心脏,有续命作用。丢手机没什么,现代社会,谁没有丢过个把手机。问题在于,三个月,四部,频率有些高,心里便不能接受;更不能接受的是没手机的状态。手里没有手机,心里满腹心事,没有各种推送,好像被世界抛弃。何安第一时间在网上购入一部新手机。以往,何安的收货地址默认是公司,这次特地修改为出租房,就是想尽快拿到手机。
  公司有周末加班的习俗,因为bug层出不穷、防不胜防。何安这种老员工可以理所当然地双休,加班这种事由入职不久的韭菜去做。他们把新人称作韭菜,一茬一茬的,被收割。何安拿着手机来到公司。他进来时看见两个同事有说有笑,他一来,人们突然安静。何安并不介意,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。何安路过公司楼下的便利店时买了充足的咖啡,这将是他今天唯一的进食和补充。何安双手放在键盘上,有一种大杀四方的豪迈,这里就是他的天地与战场,手起刀落,噼里啪啦。
  站在拥挤的地铁上,何安发现周围人群的目光都被忽明忽暗的屏幕锁定,他之前也是其中一员,他喜欢在地铁上看综艺节目,有一种众乐乐的奇妙观感;或者看电影,摩肩接踵的乘客营造出影院氛围。现在他单手抓着吊环,另一只手无处安放,时而钻进裤兜,时而艰难地爬到脖子后面挠挠痒痒。手机明天才到,今夜该如何度过呢?想到这个问题,何安下意识叹了口气,同时开始诅咒偷手机的窃贼。何安之前看过一篇报道,在沙特阿拉伯,偷盗者会被砍手指,涉案金额较大时还会将整只手剁下来。何安不止一次跟朋友谈起,希望将这条律法引渡我国,那些偷手机的惯犯一定会被剥夺双手从此需要他人管饭。这当然不可能,顶多是一厢情愿的假设。但生活连假设都没有,该多无趣。又或者,大部分人都热衷于假设,因为真相往往让人唏嘘。
  坐进办公位,冲一杯淡淡的速溶咖啡,待咖啡香气氤氲,轻触机械键盘的空格键,开机页面就会出现他设置的《V字仇杀队》背景图,他一天的工作就从V白色面具上雕刻的笑容开始。鉴于每天早上开一堆应用启动环境太过繁琐,何安从不关机,只是待机。没错,何安是个程序员,每天的工作就是敲代码。
  何安进入这个行业完全是意外。当年高考结束,他对于择校和专业一窍不通,父亲跟他说,现在计算机行业比较热门,你去学计算机吧。语气随意,就像何安问父亲晚上吃什么,父亲说吃炸酱面吧一样。何安一脸懵懂,计算啥?这不怪何安,在此之前,他只知道那个跟电视机一样,配一副键盘的家伙叫电脑或者微机。开学之前,他一度以为他报考的是数学专业的某个分支。就这样,他学了计算机。毕业后,他十分对口地来到这家软件开发与维护公司,一做就是五年。巨大的生活惯性让他觉得踏实,懒惰又安全,是蛮舒服的生活状态。电子虚拟的世界也让他踏实,里面实时更新的、五颜六色的热搜与他息息相关又与他无关。甫一离开公司,他就把媒介换成手机,回家路上和回到家里,他的视线都不能从色彩斑斓的屏幕上挪动分毫,思想和灵魂都住在里面,身体这副皮囊不过是个载体。手机里的世界那么缤纷多彩,任谁的眼球都会投诚。
  然而现在手机丢了,他一路上有些惶惶,感觉自己仿若异类,整列车的人都沉浸在手机之中,唯独他无所事事。坐在办公室熟悉的转椅上,他终于获得平静,但咖啡没了——最近工作太忙,疏于购买——只能从其他同事那里借。左思右想,自己关系不错的同事都不喝咖啡,喝咖啡的跟自己又不过这个交情。本来,一袋速溶咖啡也不值几钱,但何安还是有些瞻前顾后,最终作罢。
  整整一天,他都浑身不自在。
  第二天是周六,头天晚上,他玩了一夜游戏,天明之际才昏沉沉睡去。不知多久,何安从梦中惊醒,他突然想到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:他手机丢了,新买的手机预计今天送达,但是快递如何联系他?何安和另外两户人家(皆是一男一女的组合)合租着一个三室无厅的房子——房子原本是两室一厅,客厅被改装成卧室出租——他跟那些堪堪称作室友的人毫无来往,平时在走廊遇见,连声招呼都不打,走在大街或者商场里,他估计都不能准确辨认。所以,找他们借手机主动联系快递这种事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。眼下只能祈祷快递还未上门,而敲门声会把他和心仪的手机串联起来。何安躺在床上侧耳聆听,但很快,他便滑入睡眠,再次醒来,已是黄昏时分。何安上网查看派送记录,发现手机已被签收。何安立刻惊醒,出了一身冷汗。
  没有手机,微信无法登陆,微博也不行,现在同样需要手机扫码确认。已经玩了一夜游戏,他多少有些疲倦,从网上下载了几部目前热度较高的电影,耐着性子一部部看完,天又亮了。这次他不敢睡着,强打起精神,实在困顿,就去冲个澡。因是周末,另外两户都在,他洗澡出来,看见一个女人打着哈欠从厕所走出。天气非常热,女人穿得很精简,一个吊带背心,一条运动短裤;女人慵懒地踢着人字拖、目不转睛经过他,短暂又仁慈地赐予他一副线条明丽的背影,何安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唾沫。
  敲门声响了,大门外有人造访。许安开门,是一位皮肤黝黑发亮的男人,他穿着印有某快递公司标识工作服,客气地说:“请问是何安先生吗?”
  何安:“是我。”
  公司有周末加班的习俗,因为bug层出不穷、防不胜防。何安这种老员工可以理所当然地双休,加班这种事由入职不久的韭菜去做。他们把新人称作韭菜,一茬一茬的,被收割。何安拿着手机来到公司。他进来时看见两个同事有说有笑,他一来,人们突然安静。何安并不介意,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。何安路过公司楼下的便利店时买了充足的咖啡,这将是他今天唯一的进食和补充。何安双手放在键盘上,有一种大杀四方的豪迈,这里就是他的天地与战场,手起刀落,噼里啪啦。
  快递员:“您的包裹到了。”
  何安:“这个,应该昨天送到吧。”
  快递员:“昨天送来了,敲门没人应答,电话也打不通。我联系了您的室友,他们都不愿意代签和转交,我只好先签收。我们每天有送货指标,请您谅解。”
  何安:“我昨天等了一天!你凭什么代签,东西丢了算谁的?”
  何安很少跟人置气,以为自己没有这个天赋,此刻说出那些狠话来理直气壮,才发现每个人都有脾气,只不过有的人沉得住气,有的人憋不住屁,火候到了,一点就炸。
  快递员:“对于这件事我向您道歉,但是我真得联系不上您,才擅做主张代签,并在第一时间给您送来。大家都不容易,请您不要计较。”
  何安:“我计较?你什么态度?我一定会投诉你。”
  快递员始终没急,委屈地要跪下来,希望何安不要为难他,他看上去真得不容易。
  谁他妈容易呢?成年人的世界,没有容易二字。
  何安也不是存心要为难谁,实在是没有手机这两天煎熬地够呛,他需要一个出口。待他拆开手机,安装补好的SIM卡,撞开开机页面,搜索该快递客服电话,对快递员实施了精准的打击。奇怪的是,他这么做一点快感都没有。
  他看看时间,才刚刚早晨七点半,大面积的阳光破窗而入,他感到一阵头晕脑涨。那个快递员,也许在何安整个人生之中和他只有这一次交道,实在没有必要那么恶语相向,况且,他自己也有责任。不!何安警惕地望着这个突如其来的自责,及时撇清自己:一切都与自己无关,非要揪出一个始作俑者,只能是那个作恶的小偷。
  是了,小偷。那些以盗窃为生的人,真应该砍下他们的双手,这样不仅彻底粉碎他们的偷窃行为,还将他们的罪恶暴露在阳光下面,任何人见到他们的双手,就会远离或者斥责他们,他们将被社会驱逐。就应该这样,就应该有人去做这样的义举,如果没有人发起,那么就自己动手。
  何安回到公司。
  公司有周末加班的习俗,因为bug层出不穷、防不胜防。何安这种老员工可以理所当然地双休,加班这种事由入职不久的韭菜去做。他们把新人称作韭菜,一茬一茬的,被收割。何安拿着手机来到公司。他进来时看见两个同事有说有笑,他一来,人们突然安静。何安并不介意,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。何安路过公司楼下的便利店时买了充足的咖啡,这将是他今天唯一的进食和补充。何安双手放在键盘上,有一种大杀四方的豪迈,这里就是他的天地与战场,手起刀落,噼里啪啦。
  何安在新手机加载了一个不易察觉也无法删除的程序,只有他掌握远程启动的密钥,一旦激活程序,将会在短时间内高速运行,超负荷的电池将会爆炸——如果手机在手里,可以轻而易举致残,整片手掌都会不翼而飞。看看新闻里那些手机爆炸的案例吧,它们就是这样危险,丝毫没有夸大和渲染。
  人生第一次,何安希望自己的手机早点被偷,他故意将手机放在牛仔裤后兜,而且招摇地露出一截,便于他人攫取。可是事与愿违,一个月过去,手机仍安然无事,慢慢,他也就忘记报复这回事,跟往常一样生活。这一个月,他过得有些偏驳,脱离了之前的惯性。重新回到熟悉的节奏之中,他感觉是那么舒服。人生还是很美好的,不能因为丢了几部手机就全盘否定,这是什么,这是因噎废食啊!这时,何安发现另外一个棘手的问题,手机里的程序虽然是他安装的,但他本人也无权撤销,如果哪天操作失误,激活程序,后果不堪设想。手机成了手雷,还是个不定时炸弹。想来想去,何安准备将手机引爆。他计划选择一处郊区无人地带,把手机埋在土里,点燃引信。这样一来,他又将失去一部手机。自从他准备报复尚未就位的小偷,这部手机就已经不属于自己。这是什么,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!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比被人袭击还无奈,后者至少有还击对象,前者只能憎恨自己。这又让他犹豫和忧郁起来。
  妈的。他轻啐出一句粗口。
  他的目的地选在一家快餐店,何安没有点餐,片刻之后,趁人不注意(没人会注意他)把手机放在桌面上,潇洒离开。如果捡手机者是一个好人,一定会把手机交给柜台,他下班后就去确认,若是没有交付,定是那人据为己有,同理,可以说他不是一个好人,恶有恶报。结果跟他想的一样,何安回到快餐店,询问店员,没人交过手机。店员热忱地表示,店内有监控可以查看,何安摆摆手表示不用。即使被抓了现形又能怎样,那人一定会胡搅蛮缠,说是捡的,不是偷的。即使是偷的又怎么样,不过是拘留和教育,本性难移。何安下定决心,但是到了具体实施,他内心还是有些松动,毕竟他从小到大没有伤害过人。回忆儿时,连像样的斗殴都没有几回。他决定再给那人一次机会,看看他不会主动联系通讯录里何安的亲朋,尝试归还手机。这样,何安延期一天。一天之内,没有转机。何安猛然想到,手机设有开机密码和指纹解锁,这两项渠道捡手机者都不具备,何安应该主动给自己的手机打电话才对。以往每次丢手机,他都借同事电话拨过去,无一例外都被挂断,再打就是关机。如果这次也一样,那么他便可轻装上阵,减轻施刑时的心理压力。
  他这么做了。
  何安进入这个行业完全是意外。当年高考结束,他对于择校和专业一窍不通,父亲跟他说,现在计算机行业比较热门,你去学计算机吧。语气随意,就像何安问父亲晚上吃什么,父亲说吃炸酱面吧一样。何安一脸懵懂,计算啥?这不怪何安,在此之前,他只知道那个跟电视机一样,配一副键盘的家伙叫电脑或者微机。开学之前,他一度以为他报考的是数学专业的某个分支。就这样,他学了计算机。毕业后,他十分对口地来到这家软件开发与维护公司,一做就是五年。巨大的生活惯性让他觉得踏实,懒惰又安全,是蛮舒服的生活状态。电子虚拟的世界也让他踏实,里面实时更新的、五颜六色的热搜与他息息相关又与他无关。甫一离开公司,他就把媒介换成手机,回家路上和回到家里,他的视线都不能从色彩斑斓的屏幕上挪动分毫,思想和灵魂都住在里面,身体这副皮囊不过是个载体。手机里的世界那么缤纷多彩,任谁的眼球都会投诚。
  第三次接踵而至,一个毫无感情色彩的女声告诉他:“您好!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。Sorry!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.”太好了。他露出一个笑容,觉得自己是V。
  灵光一闪,既然无法邂逅小偷,不如制造一个小偷,这是何安给自己找的一个台阶。
  隔了一会,第二次仍被挂断。
  第一次被挂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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