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【岛宁街】

  男人哆嗦着点燃指尖的香烟,随着烟气入喉,神情逐渐放松下来。他摸了一下鼻子,拿起桌上的奶茶狠狠吸了一口,这个动作多少带有一些少年的青涩气,也只有这个动作还稍微符合他的真实年龄。他挑起眼看了看对面穿着职业装的季子裙,开口道:“我认识你,你是那个女记者,很有名的,我经常在电视里看到。”
  季子裙毫不理会对方轻佻的语气,开门见山道:“根据我的先期调查,在我国的计算机业界一直流传着这么一个说法——岛宁街是‘中国第一黑客街’,你觉得这个说法属实吗?还是说有夸大的成分?”
  男人咧开嘴:“我觉得也差不多,别的地方有多高的水平我不知道,但是这里的技术绝对是世界级的。”
  “听说你以前得过NOI市团体奖?”
  “很早了,听说有奖金,玩玩而已。”
  男人一愣,嗫嚅道:“最多算是灰色地带吧。”
  “那你的水平在这里是什么档次?”
  “中档……中档偏下吧。”男人低着头摆弄着点燃的香烟,“我们说好的,只问这条街,不问我的事。”
  “好,就问这条街。”季子裙撩起短发,露出耳朵——这个动作多少有些妩媚,“在你看来,这条街上的人生存环境如何?换句话说,这里活着的人过得好不好?”
  “过得好不好?现在,我在这里吹着冷气,喝着二十五元一杯的奶茶,抽着一百块钱的烟,还有钱拿,我觉得就挺好的。”男人抖抖烟灰,任由它落在地板上,“其实,我知道你想问什么,可是在这里的人根本就顾不着这些。他们又不是喜欢才留在这儿。他们根本就回不去。”
  “为什么回不去?”
  男人把烟屁股抽干净,重新点燃一根:“各种理由啊,有的在外面搞网站、搞诈骗被通缉,只好跑路过来;也有的是被骗,背了几百万的债,不敢回家。总之,能走的都走了,走不了的才会待在这儿。”
  “那你们平时依靠什么生活?”
  “技术啊,到这里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——技术。懂编程编译的,懂数据库、网络搭建的,搞服务器,搞APP,搞金融,有什么技术就做什么,只要跟IT有关,只要你想得到,这里都能做出来。”男人用食指点了点桌面,“但我们只负责技术,其他什么也不管,什么也不问,所以我们不犯法啊。”
  季子裙提醒道:“就算是这样,也是有可能犯法的。”
  男人一愣,嗫嚅道:“最多算是灰色地带吧。”
  “这条街上的人收入怎样?”
  “三六九等都不一样,技术越好的人赚得越多。不过现在警察越管越紧,好多活儿都不好做了。”
  “可以透露一下你是做什么的吗?”
  “搞游戏,现在这块的钱很好赚。”男人突然涨红脸,过会儿又平静下来,接着道,“我知道我很落魄,但你别太瞧不起街上的人。这条街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,你听过‘约柜’的传说吗?”
  季子裙抬了抬眉毛:“约柜?”
 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,从对方的眼里读出了同一个意思:在这个街区,能换到钱的东西是不可能有人会拿错的。
  “27328万,这就是‘约柜’里的钱,而‘约柜’就藏在这条街上,只要找到了它,下一秒你就是亿万富翁。”男人神秘一笑,“不过,数不清的人来这里找过‘约柜’,但最后他们都没有什么好下场。”
  电视画面中的季子裙刚开口,信号便被切到了另一个频道。况宇心中暗自可惜,毕竟再过三分钟就会转到季子裙采访自己的画面了。
  廖婉莹放下遥控器,抱歉道:“小宇哥,对不起!我也一直忍着想看你的画面,但实在受不了啦!阿B仔这家伙丢死人了!还两亿多,游戏币吗?”
  小心思被人看破,况宇有些害臊,他扒了口饭,转移话题道:“他打着码,还用着变声器,这你也认得出来?”
  下班后,况宇又折回烧味店。看来店老板的麻将摊还未散场,看摊的廖婉莹正盯着手机发呆。
  “根本不用看脸,听口气就知道是谁啦。”廖婉莹一边切着叉烧一边笑吟吟答道,“阿B仔来岛宁街三年了,头一年就卖了自己的身份证,卖血、卖身什么没干过,也就差没卖肾了。在工厂干一天,玩三天,整日游手好闲,就爱窝在网吧里打游戏,卖游戏金币赚钱了就来这儿吃份加肠的叉烧饭,没前途的。还黑客什么的,也不瞧瞧自己啥样。”
  “身份证也可以卖?”
  “可以呀,80岁以上的60块,70岁的70块,越年轻越贵的。”说到这儿,廖婉莹恍然大悟,“小宇哥,这个是不是犯法的呀?”
  况宇点点头:“应该是犯法的,但具体我也不知道犯了什么法。”
  被季子裙跟踪的人拎着两个购物袋走进窄巷尽头的出租楼,数分钟后,三楼的灯光便亮起。季子裙呆立许久,最后只是记下地址后折返而回。
  廖婉莹拍拍胸脯:“好险,幸亏我那时候还没满18,没卖成。”
  况宇就着例汤咽下最后一口饭:“不过下次你见着还有人收身份证就跟我说一声。”
  “好的!一定报告!小宇哥刚来,久了就知道了,其实吧,咱们街上治安挺好的。我自己知道的最大的事,就是隔壁的阿新骗银行的贷款被抓,判了几年,没过多久也就放了。阿B仔网文看多了,讲话不能信的。不过要不是跟说故事一样,谁还看节目呢,是吧?”廖婉莹将最后一份外卖盒饭一起打包好递给况宇,用力拍了拍他的肩,“为啥不穿制服?多帅。”
  “出门吃饭穿着警服影响不好。”况宇微微一笑,付了账,转身离开烧味店。不知道为什么,一想到季子裙,况宇就怅然若失。回到派出所,同事照例说了几句“小况去买的叉烧饭就是比别人买的多三块叉烧”之类的玩笑话,他也只是笑笑不搭言。
  被季子裙跟踪的人拎着两个购物袋走进窄巷尽头的出租楼,数分钟后,三楼的灯光便亮起。季子裙呆立许久,最后只是记下地址后折返而回。
  所幸这一日也与往常一样,忙碌而充实,况宇很快就忘了自己那一点儿不切实际的淡淡忧伤。
  直到一个更大的冲击降临——他的手机丢了。
  下班后,况宇又折回烧味店。看来店老板的麻将摊还未散场,看摊的廖婉莹正盯着手机发呆。
  身为民警却丢了手机,这情状固然让人羞于启齿,但想想在信息社会里手机的重要性,况宇还是硬着头皮踏进店里。廖婉莹见到是他,吃了一惊,迅速将自己的手机藏在了身后。
  况宇不好意思地说明了来意。还没听完,廖婉莹便已拍着胸脯道:“小宇哥放心,要是在我的店里丢的,我帮你找回来。”
  况宇连连摆手:“不是那个意思,我就问你见过没有,没有就算了。我是警察,自然有办法。”
  “好吧。”廖婉莹带着三分惋惜道,“我还是帮你问问,看是不是有客人拿错。”
 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,从对方的眼里读出了同一个意思:在这个街区,能换到钱的东西是不可能有人会拿错的。
  告别廖婉莹,况宇只得在回出租屋的路上安慰自己:丢了手机固然麻烦,却也并非全无好处,至少今夜不会被手机吵醒,可以安心睡个好觉。恍惚中,他走过逼仄的街角,与迎面而来的一人撞了个满怀。对方没有防备,发出一声清脆的惊呼,跌倒在地。
  况宇赶紧伸手将她拉起,连声致歉。
  对方摸摸脑袋,轻声呻吟:“没事,没什么事。”
  好熟悉的声音!况宇定睛细看,虽然换了便装还戴着帽子,但这张脸就是她不会错,他脱口而出道:“季……季主持?”
  季子裙看了看他,皱眉细思,接着便认出了他:“况警官?”
  带着美梦成真的不切实感,况宇结结巴巴道:“亏你还记得我,你……你怎么又来了?”
  季子裙拍拍脑袋,解释道:“噢,两周前我不是做那个节目嘛,还就岛宁街的警务信息化改革试点工程采访过你。那期节目效果不错,我现在来做个回访。”
  “是……是吗?太好了,你后来那期孤儿院的专访也很棒。那……你还会再来所里吗?”
  “看情况吧,有可能。”季子裙说完,心不在焉地朝远方望去。
  况宇便道:“哦,你还有事吧,那我就不耽误你了,拜……拜拜。”
  被季子裙跟踪的人拎着两个购物袋走进窄巷尽头的出租楼,数分钟后,三楼的灯光便亮起。季子裙呆立许久,最后只是记下地址后折返而回。
  “好,再见。”
  下班后,况宇又折回烧味店。看来店老板的麻将摊还未散场,看摊的廖婉莹正盯着手机发呆。
  看着季子裙匆匆离去的背影,况宇不断责怪自己的笨拙,期望与失望间的巨大落差瞬间抓住了他的心。
  男人一愣,嗫嚅道:“最多算是灰色地带吧。”
  毕竟是公众人物,一人出行有可能会发生危险吧——找好这个借口时,况宇已经鬼使神差地尾随那个背影走了数百米。却见季子裙在一个冷饮店旁拐弯折进窄巷,熟悉街区每个角落的况宇知道这是一条死路,便躲在街对面的建筑阴影下远远观看。窄巷有路灯,季子裙的一举一动他看得很清楚,此时,况宇竟意外地发现,原来季子裙也在跟踪一个人。
  难怪她方才走得那样急。
  狭窄的街道上堆积排列着各种各样的店面,好像一排故意被人打乱的积木。光怪陆离的霓虹招牌映亮来往人群的侧脸,在坑洼的街道上留下深浅不一的阴影。
  被季子裙跟踪的人拎着两个购物袋走进窄巷尽头的出租楼,数分钟后,三楼的灯光便亮起。季子裙呆立许久,最后只是记下地址后折返而回。
  季子裙看了看他,皱眉细思,接着便认出了他:“况警官?”
 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,从对方的眼里读出了同一个意思:在这个街区,能换到钱的东西是不可能有人会拿错的。
  他喝了一口橙味汽水,耳朵里传来萨尔瓦多·阿卡多所演奏的帕格尼尼《B小调第二小提琴协奏曲》。价值不菲的音响设备和这20余平方米出租屋的墙壁上满贴的隔音材料,让他足以放心享受这闲暇时光中最大的乐趣。
  可又是什么让在W市有如明星一般的季子裙必须鬼鬼祟祟地跟踪这样一个人呢?
  狭窄的街道上堆积排列着各种各样的店面,好像一排故意被人打乱的积木。光怪陆离的霓虹招牌映亮来往人群的侧脸,在坑洼的街道上留下深浅不一的阴影。
  数声争吵在这缓缓流动的氛围中留下一丝涟漪,杂乱的脚步声从窗口呼啸而过,其间夹杂着本地方言的咒骂。小小插曲过后,街上的氛围依旧散漫,任谁看,这里都只是每个大城市里都会有的那种老旧街区,黯淡无光、藏污纳垢。
  季子裙看了看他,皱眉细思,接着便认出了他:“况警官?”
  只有欲望能在这种夜色下盛开出娇艳的花朵。
  他推门回到租住的小房间,房内一片昏暗,门窗紧闭,空气中渗着潮湿的霉味。他在门口拧开灯,让眼睛先适应黑暗,直到看清室内并没有什么异样后才走进房间。返身锁好门,将买好的清水、面包和速食快餐放入冰箱,他取出一罐汽水,打开风扇和CD机,来到临街的窗前。
  多么不美好的天空,死气沉沉的人群。
  况宇站在原地注视着那亮灯的窗户,感觉很不是滋味:那是他在平时巡逻时基本不会关注的一类人——年纪轻轻,穿着T恤,脸上带着毕业后的迷茫,普通得不能再普通。
  “根本不用看脸,听口气就知道是谁啦。”廖婉莹一边切着叉烧一边笑吟吟答道,“阿B仔来岛宁街三年了,头一年就卖了自己的身份证,卖血、卖身什么没干过,也就差没卖肾了。在工厂干一天,玩三天,整日游手好闲,就爱窝在网吧里打游戏,卖游戏金币赚钱了就来这儿吃份加肠的叉烧饭,没前途的。还黑客什么的,也不瞧瞧自己啥样。”
  而那个人——那个他要找的人,就是在这片天空下消失的,再也不见踪影。
  况宇就着例汤咽下最后一口饭:“不过下次你见着还有人收身份证就跟我说一声。”
  汽水拥有的那独特的碳酸气体从胃部顺着气管翻涌而上,他愉快地打了个嗝,全身心地放松了下来。
  仿佛厌烦了眼前每晚如是的景象,他抬起头。此处的天空不见星辰,只是呈现着铁锈般的红色。
  【他】之章 其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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