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夜,直讲们要看着学生做晚课到亥时。素帛和皓君得了闲,也凑在一起做功课。
课室里油灯盏盏,学子们伏案背书,时不时有人开小差打个哈欠,或随手在宣纸上写写画画。
皓君的屋里燃着烛台,焚着檀香。她盘坐在垫上,很快便进入打坐状态,头脑清明,四下皆空,进入物我偕忘,万宗合一的境界。
一旁的素帛却回想着白天经历的种种,久久无法平静。煦和投向她的那个眼神,薛谦意味不明的笑容,许靖暗藏敌意的挑衅,一幕幕在她眼前浮现,教她对这个小团体好奇不已。既然没有丹炉,他们在那个屋子里做什么,又究竟是什么爆炸发出了那么大的声响?
思前想后,她决定去问个究竟,趁专注的皓君不备,蹑手蹑脚地开门遛了出去。
国师以为皓君能监督她做功课,还是太想当然了。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,光是外表严厉在真正内心强大的人面前是没有用的,他们想玩总能想出办法钻空子。
由于对书院里的路不熟悉,素帛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在后厨找到薛谦。
他正在帮忙刷碗,又没好好刷,不知从哪找了一个弹性极好的牛肚,灌满水后扎紧,通过上头的一个小孔往碗盘上呲水。别说,虽然看起来奇怪,但水流的力道还挺强,碗盘上的污渍很快就被冲掉了,都不需要再上手。
他干得轻松写意,一边冲水,一边念念有词地琢磨如何量化这种水流的力道,看到素帛来了,手上动作不停,饶有兴致地看向她。
薛谦看看自己刚才颇有力道地捏猪尿泡的手,笑道:“无碍,劳夫子费心了。”
俩人谁也没有先动。
素帛离他大概也就十步远,在他没停止用手上的牛肚呲水之前绝不敢靠近,犹豫半天,还是用手势暗示了一下能不能先把武器放下,有话好好说。
薛谦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,将牛肚随手一丢,又随手用衣衫下摆抹了抹手,起身笑问:“圣女入夜来寻,找学生有事?”
俩人谁也没有先动。
是夜朗月清润,光华如瀑,北风将厨房院外的香樟树特有的幽香混入八角与茴香的气味、干燥的木柴的气味与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一同送到他们的鼻翼间,氛围谈不上风花雪月,却有一股温暖动人的人间烟火气。
“……也没什么。”素帛不想表现得太没见过世面,随意在院中瞟了两眼,装出一副只是偶然路过此地,与他说两句闲话的样子,漫不经心地问,“就是偶然路过,想问问你白天伤着没有?”
薛谦看看自己刚才颇有力道地捏猪尿泡的手,笑道:“无碍,劳夫子费心了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素帛说着,寻了处台阶坐下来,平易近人地示意他也坐,继续长辈似的关心,“你们白日里在玩些什么,弄出这种事故来,实在危险。”
薛谦站在原地答:“没什么,只是不小心。”。
素帛听出他言辞间的闪烁,更加好奇,便郑重道:“没关系,你告诉我,我不告诉蔡司业。”
这是小孩子才会信的话,因而薛谦保持着他那种意味不明的慵懒笑容,并没上钩。
薛谦看看自己刚才颇有力道地捏猪尿泡的手,笑道:“无碍,劳夫子费心了。”
素帛只得换个角度再问:“你从茅屋里拿出来的那些小玩意,看起来都挺有意思的,是做什么用的?”
薛谦再答:“做来玩的而已,没什么用。”
思前想后,她决定去问个究竟,趁专注的皓君不备,蹑手蹑脚地开门遛了出去。
得,素帛算是看出来这个人是打定主意什么都不肯说了,多问无益,便找了个回去做功课的借口走了。临走前她还不忘演好自己关心学生生命财产安全的戏码,从袖中掏出一张黄灿灿的符纸交给他,道:“这是我为煦和画的,听说他伤得很重,把这个贴在床边,可以保佑身体早日康复。”
薛谦盯着符纸,仿佛在看一块烫手的山芋,犹疑片刻,才接过来,颔首道:“那学生就替他谢谢圣女了。”
他说话总是不温不火的语气,令道谢听上去还算有几分诚意。然而离去的素帛并不知道,她刚走出厨房所在的小院,薛谦便将这张认认真真地用朱砂作了画,承载着圣女一片虔诚之心的黄表纸团成一团,漫不经心地丢到了灶台里,而后又自言自语着,继续去刷碗了。